潮流産生風格

　　如果我們把風格史作個回顧

　　就不難發現在歷史階段出現的每個重要風格

　　都是在對立的潮流中産生的

　　說到潮流，讓我首先想到人流。當然不是人工流産的意思，而是指那些在火車站公共汽車站，百貨商場，公園，電影院，展覽館以及過街天橋身不由己的人群。固定的線路，盲目的腳步，所有的人都裹挾着。在這個可怕的過程中，有人鞋掉了，有人喘不上氣；有人憋着尿，有人在呼親喚友。他們大多數人處于麻木狀态，只有個别人準備發瘋，當然也有人樂在其中。對于我來說，這種場面能躲就躲。所以我很少去看燈會，也從不參加商家的促銷活動。平時能不出門就不出門，聽不了現場演唱就找張碟聽聽。總之一句話，那種people moutain people sea的場面讓我害怕。可是還有誤入歧途的時候，一次陪老婆逛秀水，楞是被人從南頭擠到北頭。東西沒買成，反到弄了一身汗味和狐臭。其實在入口處我也曾觀望片刻，只是在匯入人流後才發現身不由己了。好在當時既沒發生地震也沒着大火，更沒人在前面摔倒。因而也沒有讓後來者踏着他的足迹(或身軀)繼續前進的必要。周末購物就此草草收場。慶幸之余發現老婆一臉失落。

　　現在的人說到潮流比較陌生，他們只知道流行。過去則不同，人人把潮流挂在嘴上。而那時的潮流也的确有一種摧枯拉朽，不可抗拒之勢。正可謂歷史潮流，浩浩蕩蕩，順我者昌，逆我者亡。當時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響亮的名字，叫時代的弄潮兒，人人都有肩負着諸如批判封、資、修或埋葬帝、修、反的神聖使命。印象中當時的潮流也是各式各樣，但它們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充滿了遠大理想，因而都比較嚴肅，容不得開半句玩笑。這樣的潮流反起來也須十分慎重，反好了會成為英雄，反不好就成了反動。

　　現在的潮流就不一樣了，充滿了遊戲性質。連規則都稱為遊戲規則。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商業化大潮。在這個大潮下，産生出了值得玩味的若幹現象。人們稱其為時尚。它們的形式都非常溫和，你如果不想陪它們玩，完全可以說不。也可以說我的地盤我做主(其實你誰的主也做不了)。措詞激烈點兒的表達是，你可以幹我，但不能逼我喊爽。而那些時尚也很少有危害性，更不會你死我活。比如看韓劇，除浪費時間外，絕對不會把眼睛看瞎。食素也是如此，雖然以時尚的名義，一根頂花帶刺的黃瓜能賣出天價，你最多不過弄個營養不良。現在自輕自賤是時尚，因此娛樂業格外發達。人人都怕自己風趣不夠掃大家的興，其結果只能導致惡俗。現在個性化也是時尚，但人人追求個性，反而沒了個性，有的只是一場接一場的模仿秀。在這種情形之下，誰要叫不上一個小屁孩子的名字，誰就out。所以咱怕呀，怕自己落伍，怕人家不帶咱玩，怕在大浪淘沙的過程中，被人家把咱當沙子淘掉。想到這些就睡不着覺。問題的關鍵是商業化所帶來的後現代思潮，把你所有的鋒芒都消解了。它的危害性讓你失去了針對性。它所推行的生活方式讓你反起來也很費勁兒。你們吃牛排，我吃榨菜；你們住大宅，我睡在天橋底下。估計對商業化再反感的人，恐怕也難以做到。當然也有極端的例子。但即使你反成功了，也會被迅速地進行商業化包裝，讓你享受商業化帶來的種種好處，讓你從心里感覺你跟他們其實是一撥兒的。這對于那些決心跟商業化對着幹的人來說，确實是一種兩難困境。真還不如像過去那樣，把你關起來然後槍斃，把你成全了得了。

　　我認為這正是商業化有問題的地方。大家都知道，人和人之間因為年齡、性别、教育程度和家庭背景等諸多方面的差異，存在着巨大的鴻溝。而商業化卻人為地把這些鴻溝填平了，它所作的一切無非是讓你相信，你跟大家處在同一條起跑線上，而商業化也理所應當地成為了全民時尚。很多人都把它當成一把萬能鑰匙。這麼做的危害極大，就如同你讓一頭豬相信它會飛一樣，而它飛出毛病後卻沒人負責。這正是為什麼我們追求生活質量，生活質量卻在全面下降；我們逐樂，看到的卻是強顔歡笑；我們享受豐富的資訊，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；我們努力懷舊，卻比誰都健忘；我們強調人的價值，但個人的作用卻越來越微不足道；我們依舊相信英特納雄耐爾，卻暗地里把革命理想等同于全球化。難怪我們再唱《國際歌》時，熱情卻不再沸騰了。

　　在此，我要闡述一下我的重要思想。如果我們把風格史作個回顧，就不難發現在歷史階段出現的每個重要風格，都是在對立的潮流中産生的。當人是萬物尺度時，就有了早期的文藝復興，有了馬薩喬·布魯涅列斯齊與多納泰羅之後一代人的成就。要是沒有對晚期風格主義的反動以及反宗教改革運動的庇護和支持，也不會有巴洛克。所以我感到奇怪的是，在我們這里卻出現了對商業化同聲叫好的一邊倒的情況。難怪我們這麼不自信，還不是因為我們的創造力，想象力和判斷力都變得驚人地低下。我的另外一個重要思想跟前面一樣，也是從書上看來的，就是往往是保守思想構成了一個社會的核心價值觀。比如在西方，貴族就十分保守，他們從不趕任何時髦，甯願被人視為落伍。因為他們的社會價值觀一直十分穩定。咱們這兒就不同了，大家既想當貴族，又想引領時尚。原因是很多成功人士把自己擱在商業大潮的風口浪尖上。而娛樂圈的人士更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傑出代表，就讓我用他們的套話作為本文的結尾吧：感謝CCTV，MTV。感謝我的經紀公司，感謝媽咪和爹地。感謝我的歌迷和書迷。我能取得今天的成就，全靠大家的幫助。我以後會繼續努力，因為我還俗得不夠。我這個人其實很喜歡清靜，而且比較宿命。我更願意跟不變的東西打交道，雖然我現在還不好意思稱它們為永恒。

        （作者：張弛 知名作家，已出版《像草一樣生活》、《北京病人》等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