蔡記 | 行攝天下•並未塵封的門環

蔡穗聲 我在祖國大地行走，探訪城鎮鄉村，尋覓那久遠年代的文化傳承。

廣東汕頭濠江區馬滘街道鳳崗村

每當我走過大院宅邸、農家小屋門口，都好奇地注視那門扇上或簡約古樸、或精美铮亮的門環。

廣東汕頭澄海區蓮下鎮程洋岡村

多少回春風里秋日下，我趨近門環端詳，審視其前世今生；多少回夏雨中冬寒里，我欲舉環輕叩，期盼“咿呀”聲中門扇半開，主人笑問“客從何來”？

湖南永州江永縣上甘棠村

朱漆褪色，門環染綠，喧嚣遠去，歲月靜好。

古老門環，塵封了多少童年記憶、陳年往事？

廣東汕頭濠江區馬滘街道鳳崗村

門钹底座蓮花蓮子圖案，銜環柱頭連體喜字，寓意連生貴子、雙喜臨門，都是布衣百姓的良好願望。

廣東梅州客天下客家小鎮

在江西婺源，我發現一對花籃造型門環。門钹是花瓣造型，花籃刻有花紋，古色古香，洋溢着農家喜慶之氣。另一種心思，别一番意味。

江西婺源江灣鎮

南京楊柳村的門環别出心裁。長條形門钹，與鎖扣連在一起。圓環做成魚形，象征年年有余（魚）。

南京楊柳村古民居群

在上海，中共一大會址是一幢沿街磚木結構舊式石庫門建築。這是上世紀初上海盛行的中西合璧住宅建築，門楣常用三角形、半圓形、弧形或長方形的花飾，類似西方建築門窗上部的山花楣飾；同時吸收了江南民居的式樣，以石頭做門框、厚木為門扇。

上海中共一大會址

烏漆實心厚木門扇上的一對門環是小巧的門钹銜環，簡樸低調。它見證了劃時代的大事件，仍深藏不露。

上海中共一大會址

迥異于門钹底座吉祥喜慶與低調風格的，是稱為鋪首的獸面底座。獸面多為椒圖。椒圖是古代神話傳說中龍生九子之第九子，狀像螺蚌，螺蚌遇到外物侵犯總是閉合殼口。椒圖面目猙獰可鎮兇辟邪，又“性好僻靜”，忠于職守，故讓其看守門戶，維護安甯。

除了椒圖，獸面造型也有饕餮、獅、虎、螭龍等兇猛獸類的。

貴州貴陽青岩鎮

以獸面銜環作門環，屋主非達官貴人不可。

在中國古代，鋪首材質表明主人身份，官府對此有明确規定，不得僭越。《明史》記載：“親王府四城正門以丹漆金釘銅環；公王府大門綠油銅環；百官第中公侯門用金漆獸面錫環；一二品官門綠油獸面錫環；三至五品官門黑油錫環；六至九品官門黑油鐵環。”

廣東韶關南華寺鐘樓

有的獸面銜環是秦漢風骨。其形象誇張，棱角分明，線條流暢，簡練有力，四角四字“富貴吉祥”。紋飾圖案精美，樸拙中見精細。

它威嚴守護的糧倉，早已改建為國際攝影展的場館。

廣東清遠連江舊糧倉

有的獸面銜環是大唐風韻。形象豐腴圓潤，獸目怒睜，利齒尖舌，周遭飾以波紋。器形端莊遒勁，厚重里顯威嚴。

它俨然新貴族，高據曾經舊漁村的山坡，笑迎四方賓客，俯視繁忙漁港。

廣東珠海萬山島靜雲山莊

唐代詩人杜牧回長安經過勤政樓，想當初唐玄宗定生日為“千秋節”，在此賜宴設酺，日夜笙歌。安史之亂後玄宗退位，“千秋佳節名空在”，賀壽的“承露絲囊”也不知所蹤。眼前勤政樓凄清落寞，紫苔荒草趁雨瘋長，攀爬到門扇上的鎏金銅鋪。

詩人不禁感歎：“唯有紫苔偏稱意，年年因雨上金鋪。”皇朝失勢，累及皇宮鋪首落入莽草之中！

廣東潮州韓文公祠

我在異國他鄉旅行，觀摩歷史古迹，領略異邦風土人情。

我發現，各式門環背後的文化各異其趣。

日本東京淺草雷門寺在942年為祈求天下太平五谷豐登而建造，幾經火災焚毀，1960年重建。

日本東京淺草雷門寺

門環是銅制鎏金，以十六瓣層層綻放的菊花圖形為門钹。菊花在日本表示富貴，皇室家徽是“十六瓣八重表菊紋”。由門環的規格可見雷門寺的地位非同一般。

日本東京淺草雷門寺

位于印度“粉紅城”齋浦爾市中心的風之宮殿建于1799年。

印度齋浦爾風之宮殿

門钹狀如放射光芒的太陽。太陽神是印度神話中主要的神，從創造萬物的梵天身體一部分中誕生。11月份有太陽神節，人們在太陽神節的日出日落時分敬神，祈求孩子們幸福安康。

印度齋普爾風之宮殿

聖墓教堂位于有4000年歷史的耶路撒冷舊城，是耶稣基督遇難、安葬和復活的地方。它初建于4世紀初，幾經焚毀、被拆，12世紀十字軍入侵耶路撒冷後改建成羅馬式長方形教堂。

耶路撒冷聖墓教堂

歷經不同民族、不同教派的反復征戰、多次兵燹，門環尚能劫後余生，忠實守候，顯露出铮铮鐵骨，令人驚歎不已。

耶路撒冷聖墓教堂

門钹上刻滿的文字似是阿拉伯文。這可能是阿拉伯領袖薩拉丁1187年從十字軍手中奪回耶路撒冷，到1228年新的十字軍重返耶路撒冷為止41年間的文物了。

耶路撒冷聖墓教堂

初建于1801年的法國波爾多美術館，1875—1881年因火災損毀重建。

如果把聖墓教堂的門環譬如為粗犷的士兵，那麼波爾多美術館的門環就像是體态婀娜的法國女郎。

法國波爾多美術館

門環結構和線條婉轉且柔和。卷草舒花，纏綿盤曲，紛繁瑣細，精致典雅。

追求輕盈纖細的秀雅美，正是18世紀産生于法國並随後遍及歐洲的洛可可（Rococo）藝術風格。

法國波爾多美術館

最為有趣的是伊朗的門環。左門扇上是門钹銜圓環，供女性使用；右門扇上是門钹挂小鐵柱，供男性使用。怎麼回事？原來伊朗人民信奉伊斯蘭教什葉派，婦女見丈夫以外的男人必須遮住身體絕大部分。圓環和鐵柱叩門的聲音不同，室内婦女聽到可分辨性别，決定是否需要罩上黑袍。

今日伊朗城市的中青年女性已經不再嚴格遵守衣着規定了，僅僅是必須佩戴頭巾而已。

伊朗伊斯法罕

在埃及首都開羅的國家博物館大門，銜環的獸面是威武獅頭。

獅為百獸之王，是埃及皇室權威的象征。獅在古埃及神話里是神秘地方和地府大門的守護者。哈夫拉金字塔前面的獅身人面像是古埃及文明的象征。

埃及開羅國家博物館

有些國家的門環選取神話人物圖形。

友人在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100多公里外的布拉索夫旅遊，号稱“吸血鬼城堡”的德古拉城堡就在這里。該城堡又稱作布朗城堡，始建于1377年。

從友人拍攝的門環照片看，銅環上是長着蛇狀頭發的美少女頭像。這是希臘女妖美杜莎，她原是美麗少女，因吹噓自己比雅典娜還漂亮而被這位智慧女神變成蛇發女妖，任何直望她雙眼的人都會變成石像。美杜莎終被英雄珀耳修斯斬除。

門钹有花紋圖案，造型精美考究。門钹與圓環渾然一體，已然沒有叩門功能，只是裝飾物。

黃海土豆攝于羅馬尼亞

布拉索夫吸血鬼城堡

走過無數城鎮鄉村，閱盡世間百态，身心已倦。

我懷念家鄉那惹銅綠的門環。門钹有原野花蔓，柱頭是隸篆文采，古樸之形與喜慶之意兼備。它沉穩而不失靈動，簡約又有神韻，不分晝夜睜大雙眼，有需之時傳遞音訊。

它飽含了遊子的兒時記憶與母盼子歸的不盡思念。

廣東汕頭濠江區馬滘街道鳳崗村

終于，我踏上家鄉的青石闆小路。我摩挲門钹，淚眼朦胧，輕舉圓環，欲叩又止，屏息靜聽……

我舉環輕叩，叩門聲在空蕩的小院回響。

2008-2020年攝影

2020年1-3月撰文、制作

蔡穗聲 廣東省房地産行業協會名譽會長，觀點地産新媒體專欄作者